藝文 ▎科技的溫度


我們所知的一切本質,都源於我們周遭的形式。



觀看國藝會補助的展覽《Dyssica Ave.: Connecting People 黛西卡大道:科技的溫度》,不禁想問科技有溫度嗎?


這個提問似乎揭示我不認為科技有溫度,然而我卻在阿富汗裔藝術家 Shaheer Zazai《Carpet》系列作品上看見溫度;或許是用色、或許是排列方法、或許是他在創作過程中以冥想的方式投入靈魂,無論為何,在視覺的層次中我確實感受到有趣與驚奇,是在無意識習慣科技的生活中,看見藝術和科技兩者的對話。


Zazai 的創作若藉由手機、電腦螢幕觀看,圖片作為媒介仍是種科技形式。藝術家以 Microsoft Word內建的符號製成的數位繪畫作品,透過自創頁面與格式規則編排成一幅視覺,這種由細微累積、組裝的畫面,緩慢而全面,彷彿拼圖。遠眺近觀——都像從輸出中看見未輸出的形式——科技被認為是機械、重複的運動,在此卻是反射內在及文化背景的本質。也因此,Shaheer Zazai的作品似乎跳脫科技的溫度這一題,而建立一個先於問題的思考,科技並沒有扼殺視覺表達中的藝術。





這層自我的辯答讓我聯想到前幾年討論熱烈的「機器人藝術家」Ai-da,近期也在倫敦設計博物館舉辦展覽。人工智慧創造出來的作品是否具有真實性,而經由演算和收集來的畫面作為創作是否為原創,這些顯而易見的問題涵蓋了許多隱而不見的問題,是長久以來藝術與科技相互結合後的矛盾。所以說,藝術被定義為與人、與情感相關,科技被理解成理性、依照規律計算,兩者交集也只是使形式更加多元,並無誰已經取代誰。



《黛西卡大道:科技的溫度》此次策展論述聚焦在 Johanna Drucker所提出的「再熟悉」(refamiliarization);當藝術從「陌生化」的前衛取向回到熟悉的世界,我們就能感受藝術的熱,回溫單純進而生成「屬於未來」的「歷史感動」。展出作品的聚合讓我有返璞歸真的錯覺,Shaheer Zazai運作粗淺的程式設計完成繁複且有層次的視覺藝術、詹雨樹和林羅伯藉由每個人兒時都經歷的勞作拼貼去創造文本之外的綺麗幻想、Karla Kracht 將繪畫與動畫發展成一種科技表演、鄧雯馨由單一元素複製成的動畫影片,藉由不同的觀看方式去說明科技對生活造成的焦慮感。





策展人周佩穎說:「我原本構想的是將這五位藝術家放在畫廊、美術館、藝術空間和其他替代空間展示。」


我被這句話打到了。如果沒有預算及空間成本的限制,這五位藝術家的作品分別座落在不同場域之中,並透過一張導覽地圖去串聯、連接到空間周遭與科技相關的景點,會是怎麼樣的體驗?神遊如此想像卻察覺到過分的理想化。策展人與藝術家認識、交際而後相互影響,很大一部分除了關係的建立,還有藉由欣賞轉化而成的信任。


展覽透過藝術思考科技本質,形式上的展現透過投影、VR應用達到作品與人的互動;若科技純粹是種工具,這檔展覽看待科技的角度又是什麼?這或許得問,科技的連結可以做到哪裡?《黛西卡大道:科技的溫度》除了藝術作品的展出包含平面及錄像裝置,還規劃了一連串的活動如〈拆解科幻文類:一種「符號中心」的「科技敘事」〉、〈歧路影廳:藝術空間中的動態影像呈現〉、〈無人稱的機器之眼:技術與存有的問題視域〉等多場講座,從各種角度回應現代文明與人文。因應疫情,活動皆延期改為線上收看,於是,我們又得回歸科技的運用。






關於藝文活動與科技應用,早在疫情爆發前就有實踐,許多國際畫廊如高古軒(Gagosian)或國內藝博會如台北藝博都藉由線上觀展,打破展示收藏的可能性。藝術發展的確伴隨著社會發展,為打破地域限制發展的線上藝術品買賣,為人詬病的多是虛擬世界中感受不到藝術帶來的感動。回應到《黛西卡大道:科技的溫度》,展出的五位藝術家鄧雯馨(台灣)、Karla Kracht(德國)、Shaheer Zazai(加拿大)、詹雨樹與林羅伯(台灣)的作品中均有一個核心——科技「想要」有人性/溫度,他們透過跨界並以時間組裝原本的創作媒材,最終回到觀眾的視覺條件——存在之物(影像)與心理抽象的感覺(想像)縫合成一體。



於是,戴妥口罩在賓客稀少的展間觀展時,也讓我思考面對人類因病毒使得生活條件轉變:無法藉由臉辨識情感、無法透過聚會社交、無法面對面近距離接觸導致的衝擊、冷漠、以及憂慮,這和科技藝術靠近理論框架一般,變得困難。然而我們卻是透過科技的傳播,得以察覺大家仍渴望交流、親近自然、感受萬物之美,所以,科技的溫度只是本質上的感受問題。






如此,無論是林羅伯在作品中使用的溫柔顏色,或是詹雨樹以各種元素貼湊成複雜卻吸睛的設計,都是經過時間投入的心意。站在作品前,我的感覺只有深不深刻而不是有沒有情感。同樣,不同方式觀看鄧雯馨的錄像作品《當你只剩下眼睛——只是椅子》;從小型螢幕中顯現的椅子、投影到牆面上的椅子、戴上VR裝置感受到的椅子,以及將動態圖像解構成平面想像的椅子,各種觀看方式的體驗均訴說了科技在生活中對應到的面向,只有喜不喜歡而沒有對或錯。



疫情期間我們追劇、打電動填補無法外出的煩悶,從技術角度來看形式似乎尤其普遍,我們離不開科技如手機、電腦,但不代表我們不能拿筆寫字、寫信。當我們透過視訊見到分別在不同國家的家人,那時的心靈觸動使科技具有溫度,以尋常展現非常,科技的溫度,可貴之處乃是其中內涵的心思與創意。



展覽「黛西卡大道」的命名來自Eva Cassidy ,查閱了Eva Cassidy的生平,她一直到死後四年,名聲才傳至英國,而後紅遍世界。 Cassidy生前的本職工作是在一家植樹學校當園丁,唱歌是她的業餘愛好。寫作時思考這個命名,我認為關於展覽討論科技的溫度就和我們所認知的現實,彷彿洋蔥一層之下還有一層。



文章刊登於關鍵評論網:【展覽】《黛西卡大道:科技的溫度》:五位藝術家作品的共同核心——科技「想要」有人性/溫度

圖片來源:《Dyssica Ave.: Connecting People 黛西卡大道:科技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