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大城市生活面臨的挑戰


Morning Sun 1952, Courtesy of www.EdwardHopper.net

在進行這篇稿件時,我看到自己就像愛德華‧霍普畫中裡的人物。連續兩天我待在台北市中心六坪大的小套房內,陪伴我的是一張床、一台電腦,我一個人吃飯、睡覺,享受城市中濫情的孤寂。這兩天我看完《蒼蠅王》後,又再一次複習影集《The Newsroom》,其中我不停反思這個目前居住的世界,到底比《蒼蠅王》裡那群孩子建立的體系文明多少?另一方面,媒體工作者又是否可以透過文字微薄的影響,喚起受眾關注城市生活存在的問題?

城市生活所面臨的挑戰

這個問題我詢問了二十個人,答案從大自然資源被掠奪而產生的種種污染,到城市開發下產生的空間與資源分配不均,進而加重城市生活的階級與不平等,而人所面臨的生活壓力接踵而至,引起的挑戰除了經濟問題還有因應而生的政治議題。我們從個人與群體之間討論性別教育、與權力者的抗衡,並企圖在資本主義底下找到一絲平衡,然而在一個結構性貧窮的時代裡,近代的我們總是活在無法消弭不平等的憤怒中。在這個集體迷失的社會裡,我發現必須與身邊的人產生交流,才能正視自己身處孤獨之中,並看見城市中人與人之間的疏離。

Courtesy of Stan Huang

人與人的疏離可以從建築結構與生活型態開始探討,首先滑入腦中的是香港這個國際型大城市。在人口密度極高的有限空間中,所有外來人口為了生存捨棄了對生活的嚮往,居住於一棟棟制式的狹小空間裡,從建築物比鄰的距離和建蔽率就能感受到強大的壓迫感,更不難想像其屋內的冰冷程度造成的強大孤單。採訪了幾個從台灣到香港打拼的遊子,所面臨到地除了生活壓力,最大的感觸是很難結交到朋友,甚至連鄰居都不認識。城市生活的疏離,是每個人都會遭遇到的挑戰。

有趣地是,在香港期間我採訪到歷史學家丁新豹博士,發現在城市發展初期,人們的居住條件與情感連結是相當緊密的,以歷史講解香港發展的軌跡,並以深水埗的美荷樓作為代表。美荷樓建於一九五四年,是第一批公共房屋的代表,也是香港僅存的「H」型住宅。這個「H」型大廈塑造了五零年代後勞動階級的生存模式,每間住房以120平方公尺為一個單位,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必須容納至少五名成人,若未滿五個成人則必須與其他家庭同住一個單位。當時居民的生活空間相當狹小,住戶被迫使用走廊當作廚房,這樣的處境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而美荷樓與市民的日常共存相依了一甲子的歲月,經歷了香港的經濟起飛,也記錄了居民的艱苦生活,富有濃厚的在地情感。

我們明白的狀況是,各大城市都曾面對過都市計畫、房屋拆遷或歷史建築無法保存等問題。城市發展造成生活型態的轉變,是否加重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並沒有正確答案,然而,在城市發展趨於成熟時,執政者對於開發的拿捏卻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香港是高度資本主義的城市,老房子保存不易多半源於地小人稠。丁新豹博士為此現象表示,城市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後是否該停下來,看得全是人的理念。發展和保育雖說是矛盾的,但根本還是共存的,因為這兩者間取決於人的概念問題。同是國際大城市的上海,也面臨到居住型態改變的問題,不同於香港有土斯有財的資本概念,上海的狀況傾向當局者的眼光。只是在執政者握有大部分權力時,該如何取捨?記得一位上海老司機無奈地說著:「我們這些老上海人看著城市建設鋪天蓋地,兒時玩耍的弄堂越來越少。心裡難過啊。」這讓我想起法國藝術家Seth和上海藝術家施政的街頭塗鴉,那些童趣塗鴉映著碎落的磚瓦,訴說建設中對文化的破壞,還有居民對老上海的留戀。城市所面臨的挑戰,是對共同生活記憶以及家的親密連結的瓦解,也是疏離感產生的根本。

Courtesy of www.seth.fr/portfolio/shanghai-chine/


從兩個國際大城市遭遇的現象反觀台北,我們沒有香港的過分開發,也沒有上海嚴重的拆遷問題,我們幸運地處於兩者之間,但未來的狀況是否會朝向其中一者,沒有人能肯定。然而,在集體忽略生活本質的狀態下,所面臨的集體盲從,還是可能讓我們在社會化的過程中選擇被影響,從質疑者變成跟隨者,最終徹底同化成為影響他人的一份子。這樣的推論存在於各個領域當中,因為城市中存在太多的誘惑,還有太多因為權力產生的犧牲與靜默,變成一種隱形的力量推演成必須接受的無奈。

Courtesy of Zoey Chu

在大台北區的城市邊緣,就有類似的故事,那是一個位於新店溪畔由42戶來自花蓮、台東阿美族組成的溪洲部落,他們的生活就跟我們一般大眾沒有兩樣,上班、下班、回家,唯一的不同之處是族人的情感連結。這裡的小朋友無拘束地在巷弄間奔跑,逕自走進鄰居家喊著其他小朋友的名字,一起玩耍。他們臉上的語彙,我幾乎不曾在都市小孩裡看過,他們呼朋引伴帶我穿越圍牆,替我介紹他們的奶奶家的樣子,那是環境造就的表情。

隨著城市開發,這個處在都市邊緣的小社區從面臨自然災害,到近十年的慢性剝奪,溪洲部落要拆了,或應該說他們要搬遷至距離原址一百公尺外的「新家園」。我在部落頭目黃日華的臉上看到不捨,那樣的線條藏了多少無奈,難以評論。數年間,這樣糾結的結果不只是城市生活疏離的起點,還是社區情感淡化的開始。他們也是城市生活中的一群人,只是他們更將面臨到原住民語言消失,還有歷史中的強迫同化。

在同個時空不同場域來回移動的我,最終還是回到17平方公尺的小空間中,隻身一人。我打開手機軟件希望房間裡能因為有聲音而產生溫度,就這樣恰巧看到TED talks上,一群人歡喜跳著舞,字幕上寫著:這是我們生為人類生活在世界上該有的樣子。